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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
作者:子竹



    于家三少爷宗武带着他的两个朋友进来,先跟祖母、母亲请安,又与大格格、瑞格格以礼见过,归了座,有丫环献上茶来,大家品着茶说话儿。

    于老太太关切地问:“你们三个人,进了晚膳没有?”

    于宗武道:“我们挨酒楼喝的酒。”

    于老太太说:“你又是喝了酒就不吃饭?赶紧吃个饽饽吧。”转向宗武的两个朋友:“你们也都再吃点东西吧。”

    于宗武等三个都说:“吃的涮羊肉,饱饱的,不想再吃了。”

    于宗武的两个朋友,一个名崇绮,姓阿鲁特氏,字文山,蒙古正蓝旗人,现任工部主事。他是瑞格格的胞兄。他的父亲赛尚阿,是现今朝廷中最受宠信的大臣,一身兼任首席军大臣和内阁首辅文华殿大学士两职。去年,洪秀全的太平军在广西金田村起事,广西的官军防堵不利,皇上派了赛尚阿亲自前去弹压,如今在广西呢。

    另一个名荣禄,姓瓜尔佳氏,字仲华,满洲正白旗人。他比崇绮和宗武都小几岁,今年才十七岁,没有差事。他祖父塔斯哈做过新疆喀什噶尔帮办大臣;父亲长寿现任总兵,是武二品官,如今也在广西围剿太平军。

    崇绮、荣禄、于宗武三个人,是换了帖子的把兄弟。

    三人中,崇绮读书多,学问好,是八旗子弟中出了名的才子,虽然远不能同康熙时代的大词人纳兰性德相比,但在晚清这士风日下的时代,算得上旗人中的佼佼者了。

    于宗武好动,就象他自己的名字那样,喜爱武功拳脚,应了乡试,中得武举人。

    荣禄呢,文不如崇绮,武不如宗武,但也有胜过两位义兄之处:首先是漂亮,他长得很魁梧,也很英俊;再一个是聪明,在场面交际上,他要比书呆子崇绮和傻大汉宗武来得快,会说话,会办事,人缘很好。

    于老太太看着三个后生,脸上浮着快慰的微笑,说:“大下雪的天,你们还挨外头跑,可别冻着。”

    荣禄笑道:“老太太,您老放心吧,有酒顶着,我们这儿都出汗呢。”

    大格格瞟了荣禄一眼,抿嘴儿乐。

    荣禄也悄悄瞥了大格格一眼,知道这话可了她的心。

    “饮酒要有节制。”于老太太疼爱地说:“酒是好东西,可又不是个好东西。适量地喝,能活血舒筋;过了量,就伤身子了。”转头朝崇绮说:“文山,你们三个,属你年长,得管着他俩点儿。”

    崇绮腼腆地一笑,说:“我倒是想管着他俩,可这两位倒是听我的呀?一个唱红脸,一个唱白脸,把我灌得够呛。到家这会儿功夫了,脑袋还晕乎乎的。”

    大家都禁不住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崇绮摇头,道:“老太太,您别难为我了。再要命我管着他俩,怕是下回骑马跑不到家,半路上就得摔下去睡在街上了。”

    大家更笑了。

    瑞格格说:“荣四哥,我大哥酒量真的不行,不许你们俩灌他。再这样,我可不依你们。”

    荣禄做个鬼脸说:“我可不敢灌大哥,这都是三哥的主意。你还是朝他说话吧。而且,你管他也是正着……”

    “呸。”瑞格格顿时红了脸,扭过头去。

    于宗武也脸红了,举起拳来,朝荣禄威胁地晃了晃。

    于宗武和瑞格格的婚事,已有人提起过,只是由于瑞格格尚未进宫应选秀女,规矩是不能定亲的,否则将触犯刑法,朝廷会治罪。

    大家心里都明白,但目前尚不能正式谈。

    这时荣禄拿这事开玩笑,很合于老太太的心意,她们当然愿意自己家的宗武能够与军机大臣、内阁首辅的千金攀上亲。

    荣禄小子才十七岁,却很滑,喜欢在一些能够成全人家好事的地方敲边鼓,博得大家喜欢。

    不过,他没有料想到,这时他却得罪了一个人:就是大格格。

    于宗武家原本是汉军旗人,因祖上从龙之功,转旗到了满洲镶蓝旗,与大格格家同旗。两人从小一起长大,颇有感情。大格格不大看起宗武,嫌他粗鲁。但她这个人,与别人不一样,天生气量小,妒嫉心极强,宗武若要在她之前成婚,娶别人家的格格儿,那她心里头就酸酸的,很不自在。

    她喜欢荣禄,但希望宗武也围着她转,象小时候那样,由着她尽情发脾气,低声下气地哄着她。

    甚至,已经成婚的崇绮,她也喜欢他那种文弱、憨厚劲儿,有时成心拿话噎他,看他满脸通红地陪笑谢罪。

    在这个小小的圈子里,大格格一向是拔尖儿惯了,她总是希望别人围着她转。

    崇绮、宗武、荣禄三个总是让着她,瑞格格、容格格也不与她斤斤计较,说话上吃点亏并不在乎。

    大家总认为,大格格家遭不幸,祖父坐过刑部大牢,心里头苦闷,应该体谅她。

    崇绮、瑞格格兄妹的父亲是当今位居极品的军机大臣,内阁文华殿大学士;荣禄的父亲是武职二品官的总兵;于宗武的父亲是正三品的海关监督;连邵小姐的父亲,也是从二品的内阁学士,实际还署理着正二品的吏部侍郎之职;只有大格格的父亲官职最低,是正四品的道员。

    大家都很宽宏大量,照顾大格格那点如其说是“自尊心”不如说是“自卑感”。

    但大格格并不觉悟,好象别人欠她什么似的,由着性子来,想噎谁几句就噎谁几句,以为别人惹不起她。时间长了,大家倒习以为常,惯着她使小性。

    当下,荣禄见大格格脸上稍露不快的模样儿,便很见机地转了话题,扯到别的事情上去。

    又聊了一会儿,大格格想打牌,于是大家站起来往后面来,崇绮、荣禄、宗武三个男人不能与女人们同桌打牌,仍坐在前厅陪于老太太说话儿。

    至亥正时分,大格格已经赢了三十多两银子,这样大赢过去是不多的,心里自然高兴。

    瑞格格、容格格都输了,但她们对十几两银子是不在乎的。

    邵小姐还好,小赢几两银子。

    大格格正在兴头上,忽然阿宝急匆匆而来,禀告说:“三老爷被悦客居扣住了,派人来要银子,不给不放。”顿时如一桶冷水浇下来,从头一直凉到脚,继而脸腾地红了。

    悦客居离这儿不远,就在花枝胡同,明义上是饭庄兼客店,实际上是烟馆兼妓院,因为进项大,打点得地面衙门好,一向漏税违法,无人过问。

    既然惠同被扣,想必是旧帐未还,又赊新帐了。

    大格格觉得真是丢尽了面子,气得肝部隐隐作痛,含着两眼泪水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瑞格格吩咐阿宝:“上前头报崇大爷,让他办一下这桩事。”

    大格格听说,赌气道:“别管,让他在那儿呆着去。真是……”

    邵小姐连忙说:“别。好歹是你三叔,有话回家来说,不能让他老人家挨外头受委曲呀。”

    大格格哭了:“今儿个中午才给了他银子,这会子怎么就让人家扣住了呢。”

    “想来是……”容格格迟疑道:“欠得忒多了。”吩咐自己的丫头秋雁:“拿二十两银子给阿宝,过去还帐完事。甭惊动崇大爷、荣四爷和我三哥,他们三个过去,非闹出事来不可。”

    秋雁答应着,要进里间去取银子。

    大格格伸手拦住秋雁:“不必。”自己拿出约二十两银子来,往阿宝跟前一推:“拿这个去。”

    阿宝拿了银子,急匆匆而去。

    大格格神情沮丧,一点玩儿的心思也没有了,一连两圈,连一次也和不了,看看已经过了子时,叹口气说:“罢了,今儿个再也没兴致了。”

    瑞格格等知她不快,便都住了手,说了许多安慰她的话,大家方才散了。

    大格格坐轿回家,问阿宝:“三叔挨哪儿?”

    阿宝说:“回来就睡下了。”

    大格格“哼”了一声,又问:“还了人家多少银子?”

    阿宝答:“十二两。剩下的十两搁在您屋内的抽屉里头了。”

    大格格深深叹了口气,没有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进了家,大格格先去她三叔的屋里看了一下,吐酒的恶臭味儿薰得她不得不用帕子捂紧鼻子。她望着惠同那如停尸般的睡态,不由摇了摇头,一阵恶心,忙回自己屋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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